人潮流動,由地面通往地鐵月臺的電扶梯以令人暈眩的長度一往直前的往下墜落,輸送著一條人肩連續成的長龍,包著頭巾的俄羅斯老太婆、消瘦的老頭、帶著小孩的母親、身材豐滿的妙齡女郎、裝束怪異的新人類還有旅人,一張張略帶疲乏又流露著生命力道的臉孔,像樹枝上經霜受風過後的花瓣,閃現著一種只有在俄羅斯才看得到的表情。我在長長的人龍之中,像墜落入黑暗兔子洞穴中的愛麗絲一樣,奇想著:不知道會不會從這裡掉到了地球的另一端,看見了倒立行走的人?

  

  1931年,史達林作出修建莫斯科地鐵的決定,無產階級古典主義復古風伴隨著革命的蘇聯前進,成就了這項工程的藝術美學奇蹟。大量使用著來自貝加爾湖南岸有二十億年之久的粉紅色大理石、來自烏拉山(Ural)、中亞、高加索的白色大理石、來自亞美尼亞和佐治亞的黑色的大理石等各種不同天然石和半寶貴石作為建材,讓莫斯科地鐵站不但具有永恆的觀賞價值,也讓莫斯科地鐵站有如獨一無二和豐富的天然石材博物館,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間地質博物館可與之相比擬。

  

  負責這項任務的卡岡諾維奇在1935年地鐵通車時說:「莫斯科地鐵是平民百姓的交通工具,它不僅應是最方便的,也應是最具藝術氣息的。」一度被稱為蘇維埃宮殿站的科拉波特金站(Kropotkinskaya),原是為預定在其附近興建的新宮殿而建造的,牆面和柱子的大理石,取自被拆除的基督救世主大教堂,車站末端的支柱以蘇聯的五角紅星為造型,儼然就像一座地下的蘇維埃宮殿。由杜希金(Dushkin)設計的革命廣場站(Ploschadz Revolutii),充份展現著新社會主義秩序,雕刻家Manizer創作的76座戰士、工人、農人、英雄、水手雕塑,適切的盤據在每個角落。

  

最讓我著迷的莫過於以30年代劇作家和未來派詩人-梅雅可夫斯基(Mayakovskaya)之名所命名的地鐵站了,列拱式的寬敞站廳內,地面鋪著白色大理石,邊緣飾以絳紫色大理石,中間填砌著紅色大理石,宛如一條長長的紅毯,沿著紅毯般的走道走至盡頭,就可看見梅雅可夫斯基的半身塑像,圓形的天頂上鑲嵌著30年代最具創新精神的藝術家亞歷山卓笛也涅卡(A. A. Deyneka)的馬賽克鑲嵌畫「在蘇維埃大地的一天」,他的畫風既重視形式規律的探索,也講求畫面的宏偉感,深沉樸實中帶著耐人尋味的執著,整個站廳雍容華貴,猶如幻想中的境界,可以說是莫斯科地鐵中的傑作。 

也許,在這有美麗花紋、光滑如鏡大理石所建構成的殿堂裏,莫斯科的人們才能真正感到自己是國家的主人。以粉紅色大理石、花崗岩、馬約利卡陶、青銅裝飾成的共青團站(Komsomolskaya)或許是20世紀50年代新建地鐵站中最豪華和極盡誇耀俄國軍事威力的一座展覽館,車站入口的設計即以古俄羅斯戰士的鋼盔為造型,站內的天頂到壁面的馬賽克鑲嵌畫使用超薄、細小的大理石、花崗岩和有色玻璃材料,以古拜占廷技術鑲嵌而成,內容描繪的都是軍事領袖和俄國英雄,讓我這個小資本主義者看得臉色發白,不由自主的想起俄國女詩人安娜‧阿赫瑪托娃(Anna Andreevna Akhmatova)的詩,「妳的臉色為何如此蒼白?」「因為我用酸澀的苦痛,把他灌飲至醉。」